如果没有朝廷宣布准备嫁公主,兴许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会忘了李大帝还有这么两个可怜的女儿。当然,上金和素节要不是先头回来给皇帝老子祝寿,接下来更可怜地一死一吐血,只怕这两位皇子也不知道被人们忘到两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百姓是务实的,官员也是务实的。你又不是才高八斗的才子,又不是以一敌百的勇将,不过是头上顶着皇子的光环而已。倘若连当皇帝的老子都没把你放在心上,其他人怎么会有闲心去管这样的皇家家务事?同理可证,身份原本就比皇子低一截的公主就更没人关心了。

礼部忙着给上金治丧,同时还得忙着两位公主的出嫁事宜,最重要的是还得小心不突破制度的限制。

当然,最让百官感到不解的是,就在武后放出消息替两位公主择婿的时候,吐蕃使臣就忽然冒了出来替他们的赞普求娶公主,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两位公主就是放在大唐也基本上是少人敢问津的,在朝中根本说不上话。这还只是第一奇,更奇的是,武后竟然义正词严一口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两位公主身体不佳,不适合远嫁。

谁都认为不管是义阳还是宣城远嫁,都可以让武后眼前少了一个碍眼的人,这是何乐不为的勾当,武后居然摆出了慈母的架势,用这样蹩脚的理由挡驾,顿时让人们都看不懂了。就连原本强撑着“吐血”的身体,准备来一篇花团锦簇文章上书为两个姊妹求情,不令其远嫁的郇王素节,面对这样的局面也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干脆消停了。

李贤和上官仪火速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局面。两人一个是中书令,一个是侍中,一个掌握出旨,一个掌握封驳,最是有权力的角色。而李贤甚至还担着一个知门下尚书省事的官职,这无疑代表着,他一个人就可以作为三省最高长官。

只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么个角色,名义上远胜于实质,因此和上官仪一起去见了李大帝,把祭陵的事情都解说了一半,再去单独见了见老妈,便认命地来到了政事堂。提脚进门发现一帮人正在议事,他就自觉躲在后头当起了听众。

能当官的十有八九是雄辩家,不善言辞的实干家一般而言只能永远在基层或是实际部门,老刘头能进政事堂虽说是因为在百济战场功勋卓著,但何尝不是因为这一位极其善于煽动和演说?于是,李贤再一次充分见证了宰相之间的辩论和寻常老百姓夫妻吵架有什么区别,再次从引经据典中学会了不少东西。

有一句话叫作宰相不吵,天子发愁,如今看来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只不过,这吵架的两方过于旁若无人,吵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他,所以他只好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啊咳!”

这一声清亮的咳嗽终于把争吵的双方拉了回来,一看见是李贤,郝处俊额头爆起的青筋缩下去了一点,而裴炎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和众人一起点头为礼。大唐亲王太多,寻常亲王如果不管事上朝的时候还得排在宰相后头,见面也就是平礼,而李贤如今是因为管了事,和在场的所有人不是平级就是还高上那么一级两级,否则,这地方他也是进不来的。

他这么一打岔,裴炎和郝处俊就吵不下去了。其实也就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裴炎认为两位公主乃是有罪宫妃之后,应该杀减仪制;郝处俊坚持认为公主是天子的血脉,出嫁应该隆重,这就对上了。而李贤作为兄弟的立场稍微作了一下和事老,事情也就解决了。

这一天政事堂没多少需要讨论的议题,各自把各自的事情料理干净却也已经是日落斜阳,可怜李贤刚刚出了一趟公差回来,压根没时间休息就顶上班去,走出门下省政事堂的时候,那简直叫一个腰酸背痛——让一个坐不住的人坐一天,那简直比什么都累。

“雍王殿下!”

李贤转头看见是裴炎,便把满脸的不得劲收了起来,岂料对方打头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殿下,我听说您对明崇俨得天皇天后青睐颇有不喜。不过,此人虽说出身士门,却只是以方技闻达,可比倡优之流,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他除了关照过自家三个妻子,没对人家说起过不喜欢甚至讨厌明崇俨啊?李贤实在是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提醒是怎么回事,直到裴炎走了他才回过神。

然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从政事堂一路走到宫门口,累计有李敬玄、刘祎之、两个十六卫将军、三个六部尚书还有一堆人悄悄地和他提起这件事。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次醉酒之后泄露过这种口风。可想想却又不对,他如今的酒品很不错,再说最近几乎没有酩酊大醉过,怎么会有这种事?

靠,这是谁造谣!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兴许李贤打个哈哈事情也就过去了,偏偏如今是一个接一个一大堆人。一想到这事情官员们都知道,外头不知道传得怎样沸沸扬扬,他不禁生出了十万分警觉。他可从来没摆出脸色给明崇俨看过,这不是人家瞎猜,就是真的猜准了他的心思,绝对小觑不得!

由于祭陵大典的成功(事实上有那么多人从前忙到后,自然绝对不可能失败),李贤又受到了口头上的褒奖,谁让他如今官职太多基本上没法再加?然而,心里有了一个大疙瘩的他在心里却仍旧高兴不起来,甚至当老妈召见告知要在禁苑里头开冬季射猎大会,让他领衔的时候,他也只是面上欢欣。

当然,他也不会因为外头传言多多就去亲切接见明崇俨,越抹越黑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同理,明崇俨这个名义上的雍王府文学只在他某次进宫时遇到过一次,那神态煞是恭敬有礼,至于是否装出来的,那就不知道了。

然而,就在诸般事由纷至沓来,让他觉得整个人就好似被层层软绵绵却又坚韧的网给罩得结结实实的时候,他终于迎来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阿萝怀孕了!他李贤终于有孩子了!

虽说贺兰烟屈突申若和许嫣都满心期望自己先有孩子,对于抢先的阿萝也总有些嫉妒,但喜悦的劲头还是盖过了其他。尽管怀孕只有两个月,小腹上也没有什么隆起的迹象,但三个女人还是围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嘘寒问暖当然是有的,但最主要的却是盘问阿萝的秘诀。

至于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李贤……关她们什么事!

有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李贤阴沉了好几天的脸立刻云开雾散,露出了无比阳光灿烂的笑容,同时也笑纳八方送礼。

无论男女,由于这是他李贤的头一个孩子,大唐至高无上的皇帝夫妇一下子赏赐了三大车的东西,从补品到小孩子的衣裳饰品等等应有尽有,外加宫中曾经伺候过武后这个产妇的婆子十名。除此之外,从三品宰相到九品小官,只要能找到送礼的名头,那名字就必定会出现在雍王第门房的礼单上。

这其中,高官中最最大方的是李绩,出手就是长安城外不动产庄园一座,美其名曰是女孩就作为嫁妆,是男孩就当作外宅金屋藏娇,让李贤哭笑不得。当然,这些年李敬业累计从他这里得到的红利就不下几亿钱,一座小庄园还真算不了什么。

宰相中最小气的是裴炎,只是自己亲自题的一幅字和另外一幅画。当然,联想到裴炎送礼从来都是这么一幅做派,还捎带上了阎立本的一幅人物图,他就该满足了。

孩子还没生就闹得满城皆知,就是在皇家也是少有的,奈何帝后宠爱李贤原本就人尽皆知,纵使有人不高兴也只能跟在后头送礼,甚至连带着连坊间乱七八糟的流言也消停了——不得不说,程处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暗卫呼啦啦出动了一天,长安万年两县和雍州廨的大牢里一下子都塞满了人。

然而,仿佛是为了让武后赏赐出力帮忙的程处默一个借口,就在阿萝确定怀孕之后四天,程家也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刚刚嫁给程伯虎没多久的殷秀宁居然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原本还在准备动身回山东老家养老的程咬金立刻丢下了一切等着在长安抱重孙,程处默仰天大笑和疯子似的,程夫人乐得一天之内往十家最有名的道观庙宇烧香还愿。

于是,这宫中的另一份赏赐就有了由头——嘉奖程咬金精忠体国,程处默勤劳王事,程伯虎为国忘家……总而言之,这一家人是真真正正的满门忠烈,一定要好好褒奖。要不是程伯虎那未出生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只怕一个爵位就要跟着一起来了。

就在李贤和程伯虎为这双喜临门的时刻相见大笑,恨不得在兴奋的时候许下同性结金兰,异性结亲家的承诺时,某人突兀而不合时宜的消息将这喜庆的气氛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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